当地时间10月6日,美国国会终于传出了一个消息:此前态度坚决,拒绝帮民主党巨额“填坑”的参议院共和党领袖麦康奈尔在白宫的压力下做出了妥协,表示接受延长债务上限生效时间,让美国政府不至于在10月18日陷入无钱可用的境地。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拜登可以松一口气了。恰恰相反,麦康奈尔的妥协,是要用民主党自己的前途来换的。
他和他代表的共和党建制派在谈到推迟债务上限问题时,明确地给民主党出了一个难题:共和党方面表示,未来停止债务上限的两个月,是给民主党的“缓冲期”,到12月债务上限再次生效的时候,拜登和他背后的民主党必须制定一项更长期的补救措施,即让民主党动用预算调节程序,为债务上限设定明确的金额。
为什么说这个要求会威胁到民主党的前途呢?
在美国的政治惯例中,有两个门槛,一个是“简单多数”,一个是“绝对多数”。“简单多数”的意思,指的是取得议会所有席位一半以上的同意票。绝对多数票,则一般是指2/3以上的同意票。
打比方,在席的参议院当中,51票,就是简单多数票,67票,就是绝对多数票;在席的众议院当中,票是简单多数票,票是绝大多数票。在美国国会的常规议事框架下,想要通过一项法案,必须在参众两院取得“绝对多数”票,也就是2/3以上的同意票。
不过,在年的时候,美国参议院发明了一种叫“立法协商”的程序,在这种程序下,参议院只要达成了简单多数票,就能通过一些特定的、可以影响美国预算的法律。
不过,这类法律一般都有着比较严格的限定要求,比如必须是针对支出和收入活动的,不能增加十年以后的预算赤字,等等。年,特朗普就曾经动用过立法协商程序,推动了一项减税法案。拜登上任指出高达1.9万亿美元的投资计划也是通过这个程序落地的。
这个程序对于那些希望绕开美国国内复杂的党派斗争、尽快落地自己的预算和公共政策的力量而言,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立法协商确实能够帮助他们更快地落实一些政策,取得实际成效,从而巩固、扩大自己的票仓。
另一方面,需要动用立法协商这一工具的议题,往往是那些两党最僵持不下的敏感议题,相当用国会中的多数党利用自己的优势,放弃党派之间的制衡、协商和沟通,强推政策,不但无助于缓和民主党和共和党之间针锋相对的现状,而且强推政策的一方,也要为政策负全责。如果政策能取得收益,那自然是好的,但如果这些政策存在弱点,那么就会成为少数党攻击多数党的“把柄”。
世界上很少有尽善尽美的政策,所以动用立法协商程序,也需要承担很高的风险。
麦康奈尔和他背后的共和党建制派现在之所以决定把债务上限生效的时间推迟两个月,就是在逼民主党,想让他们启动立法协商程序,让民主党用自己在议会的微弱优势通过提高债务上限的决定,从而把美国政府债台高筑的锅彻底推到民主党身上。这样一来,如果不出意外,民主党大概率将会流失一大把有保守主义倾向的民众的选票。
事实上,共和党现在已经围绕这一点展开舆论攻势了——在攻击民主党的广告上,共和党已经写了一个新的口号:“民主党已经让我们的国家陷入了数万亿美元的债务之中。”
一旦麦康奈尔的算计得逞,那么明年的国会中期选举中,民主党很可能没办法保住自己现在在两院的微弱优势。一旦两院中共和党占据上风,在接下来拜登执政的两年当中,民主党就连动用“立法协商”,在获得“简单多数票”的情况下强推法案的能力都没有了。只要共和党想,随时能够通过“冗长辩论”来给拜登推进的所有政策制造阻碍。
民主党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现在,以白宫为首,国会的所有民主党人都对共和党展开了疯狂的施压。本周一,拜登公开批评说,共和党人拒绝和民主党人合作投票暂停债务限额的做法“虚伪、危险而且可耻”。他还指责共和党人正在给美国政府拯救经济的努力制造障碍。
这周三,拜登甚至直接在白宫召集了资本寡头,召开“圆桌会议”,建立应对共和党的“统一阵线”。被他邀请的人当中包括美国银行、花旗集团、摩根大通、纳斯达克等经济巨头的CEO。花旗集团首席执行官简弗雷泽批评共和党的做法是“玩火”,摩根大通首席执行官杰米戴蒙更是公开表示,他认为应该完全取消债务上限,来规避当前美国陷入的困境。
为什么这些巨头在关键时刻愿意和美国站在一起呢?
因为如果美国国会再不暂停或者提高债务上限,那么美国将会面临政府“关门”、美债违约这两大危机。
美国的借债,简单解释的话,我们可以视为一种华盛顿自己发明“网贷”,债务上限,我们可以理解为网贷额度。美国政客用美国的国家信用和经济前景做抵押,在全世界卖美债,来换取发展自身的财富。买美债的投资者认为债务到期的时候,美国有能力偿还本息,所以也愿意借钱给美国政府。
在理想情况下,这套模式乍一看是没什么问题的。但现在的美国,很明显不是“理想情况”。在美国的政治框架下,如果一位总统候选人想要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支持者,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向民众开出各种空头支票。
如果他们最后幸运地入主白宫,那么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这些“空头支票”就会通过财政部的各种预算落地,同时,为了巩固自己的“人望”,在成为总统之后,无论是那个党派,都热衷于推行名目繁多的经济刺激计划,借债投资。
然而,经济运行是有自己的内生规律在的,政客的空头支票可以无限开,钱和资源却不是无限的。在这种长期透支未来的运货模式下,美国已经陷入了“寅吃卯粮”的困境,通俗点说,就是债务到期了,手头的现金却不够还,所以只能继续借更多的钱,交更多的利息,来拆东墙补西墙,避免违约。
也就是说,如果美国不能暂停或者提高债务上限,借不来更多钱,美国账面上的钱将会很快花完。一旦美国财政部陷入无钱可用的困境,那么,首当其冲,美国政府就要“关门大吉”,因为财政部支付的账单包括政府员工的工资,各类社会福利项目、军队的工资,以及和军火商签订的合同,等等。
美国财政部长耶伦在9月30日的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上明确发出警告,一旦美国出现债务违约,除了政府工作将会停摆之外,那么超过万的美国老人将会无法按时获得社保福利金,以家庭为单位的补贴计划也将被迫中止,同时,美军士兵也将无法拿到自己的工资。
同时,作为当今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有美国的国家信用背书的美债,被公认为是流动性最佳、最安全的资产之一,在全球经济体系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一旦美国出现致癌物违约,将会将全球资本市场卷入一场“信任危机”,引发一轮剧烈的经济动荡。
从理论上来说,如果美债违约,那么美元的信用将会空前暴跌,美元作为国际货币的地位也会遭到沉重的打击。同时,由于失去对美国和美元的信心,持有美债的投资者将有可能在国际金融市场上集中地、大量地抛售美债。
这种抛售行为将直接导致美元在短时间内发生大幅度的贬值,甚至有可能引发美元危机。在美元依旧作为国际货币“一家独大”的当下,美元危机一旦爆发,将会在全球酿成一轮金融恐慌。
同时,作为目前全球规模最大的货币,美元一旦贬值,以美元计价的国际大宗商品价格必然会应声上涨,从而带来一轮全球性的、严重的通货膨胀。在新冠疫情的阴影下,这样沉重的代价,是所有国家都不愿意看到的。
也就是说,对于美国而言,能否按时偿还美债,直接关系到美国在全球的金融霸权。虽然美国的债务依赖型经济体制已经举步维艰,国际社会也日益意识到美元主导的金融货币体系存在严重的缺陷,但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都没能找出一套理想的替代方案。
而在现有方案下,美元的信用和卢布、里拉相比,无疑是更具有优势的。说白了,美国现在就是仗着没有替代方案,在“比烂”,美元有风险,但只要别的货币比美元风险更大,美元就能保住自己的霸主地位。
但美国一旦出现债务违约,美元就会成为那个最烂的,或者是最烂的几个之一,全球金融市场面临一轮大洗牌,洗牌之后,站在国际金融体系中央的货币,就绝对不会是美元了。这种情况,是美国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见的。
然而,在美国民主党和共和党“针尖对麦芒”的情况下,虽然美国现在是短暂地取得了两个月的喘息时间,但12月,事情如何发展还真不好说。麦康奈尔现在退了一步,12月几乎是不可能再退的了。
因为有了这两个月,民主党在未来两个月如果继续采取拖延政策,用和现在一样的套路,拿美国的经济前景来给共和党施压,让共和党和他们一起“背锅”,想要继续摆出现在这副痛心疾首的嘴脸,占据道德上的高地,也不太现实。
因为这个原因,现在美国各界开始冒出各种各样的“馊主意”。
9月中旬,《华盛顿邮报》就刊登了一篇评论文章。这篇文章指责共和党是在对民众党开展“债务上限勒索”,还给耶伦提了一个建议,说她和拜登应该彻底无视债务上限,让财政部直接绕开国会,朝一些“友好国家”比如卡塔尔或者沙特阿拉伯出售私人发行的、10年期的国债借据,直接每个国家借入0亿美金的现金。
同时,为了吸引这些“投资者”,这笔“借据”的利率应该上调到2.7%左右,差不多相当于当前10年期美债利率的两倍。
撰写这篇文章的艾伦·斯隆声称,一旦白宫做出这样的决定,民主党在国会就能“转守为攻”。民主党将可以抓住每一个机会向美国民众宣传:你们每年需要额外支付13.5亿美元的利息,因为共和党国会领袖麦康奈尔阻挠了白宫提高或者暂停债务上限的要求,这样,民主党就能“大获全胜”,共和党则百口莫辩。
当然,这种滑稽的论调落地的可能性不大。且不谈美国国内的政治环境,就说被视为“冤大头”的这些所谓的“友好国家”,恐怕都不会买账。
卡塔尔和沙特确实是很有钱,但这种一看就必然深陷法律官司,有着高昂暴雷风险而且大概率无法正常兑现的“借据”,恐怕不会被任何有理智的主权国家视为合适的资产管理工具。而且如果美国政府沦落到了发行这种债券的地步,全球对美国的信心只会越来越低,美元危机也只会越来越近。
美国解决美债危机的奇思妙想还不止这些。除了朝友好国家“摊派”国债之外,美国媒体还提出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点子,即让财政部铸造大面额的“铂金币”存入美国的国家银行,以此来“创收”。
这个提案的逻辑是这样的:美国虽然能随便印钞,在美国的政治框架下,掌握印钞权的是美联储,美国财政部能通过各种预算从美联储要钱,但不能自己发行货币。美国财政部只允许发行一种钱币,那就是“铂金硬币”这种硬币我们可以理解为纪念币,主要是收藏使用的。
所以,有一些民主党人就提出,既然美国国会迟迟不愿意提高或者暂停债务上限,那么财政部就自己发行一些大面值的铂金硬币,存进美联储,设立一个政府账户,一次来换钱。相当于白宫直接绕过了所有的审批手续,自己凭空印钞。
当然,这个想法落地的可能性也极小,毕竟无论是白宫还是美联储,都并不愿意给这种钻美国宪法空子的做法背锅。美国财政部长耶伦称这个想法是两党角力中的一个“噱头”。
从摊派国债到发行巨额纪念币,美国评论界这些“奇思妙想”最可悲、也最可笑的地方在于,现在,几乎所有对美国政治运作模式稍有了解的人,都很清楚这一轮美债危机的直接原因在于两党之争,但除了提出一些越来越荒谬、越来越极化的论调来“隔空喊话”之外,没有一个人有触碰和解决这个问题的魄力和能力,只能看着这个死结和白宫的债务规模一样越滚越大。